门被推开的刹那，一束光顺着缝隙倾泻而出，直到门扉大敞，光芒才将那片灰黑色区域照亮。犹如黑夜中突然点亮一盏灯，所有神秘都被光亮冲散。光屑争抢着遁藏回黑暗处，伽古拉的潜意识此时将自己的全部秘密献上，默默等待着红凯的探寻。虽然仍是朦朦胧胧的，但凯终于见到了那木质墙壁的全貌：“这是......”

“哎！为什么阿森突然提起俄罗斯套娃？”奈绪美坐在副驾驶，然后回过头看向阿森，“那个已经被伽古拉破坏掉了！”

阿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：“我只是打个比方啊~队长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捷达也从后座蹭过来，露出一个头，“和神秘的红光有什么关系？”

阿森见状找了个空地，一脚刹车停了下来：“那个红光使人沉睡，最近新闻中也说了，似乎那个红光可以探查人类的梦境。”

“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，根据科学依据，做梦只是大脑皮层活跃，而睡眠也分为四个阶段，一般只有第四个阶段，也就是当沉睡的人快要醒来的时候，梦境才能被记住，其他阶段的梦都是记不住的。”阿森推了一把自己的眼镜，“所以，我在想其实那束红光是进入到人们潜意识里，来试图读取他们的记忆。”

“但这样的话，”奈绪美歪过头，“它的目的是什么？好像跟俄罗斯套娃也没有什么关系啊。”

阿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：“目的暂时还不清楚，但是队长，我们的大脑就像是一个存储器，是储存记忆的盒子。但是不同的人，对记忆存放处都有不同的拟态。一般人的话可能是一片荒野，少部分人是像分区硬盘，还有极少数如同俄罗斯套娃一样，将最难忘的记忆藏在最深处。”

“那伽古拉会是什么样子的？”捷达突然打断了阿森的长篇大论，“那家伙应该会非常与众不同吧？还有凯哥的。”

“说不定就是蛇心剑的样子，”奈绪美做出思考的表情，“看起来就很有威慑力，让人没有探知欲望。凯哥的话，也许是弹珠汽水瓶？总觉得他可以没有一切，唯独不能没有弹珠汽水。”

“也不知道凯哥怎么样了，”阿森抬起头，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，“有没有被伽古拉为难呢？”

“俄罗斯套娃......”红凯看到那巨大的套娃，不禁愣了神，但很快又被里面传来的声音，拉回了注意力，大门里面一个孩子正站在那里挥舞着木剑，“伽古拉？”

那个孩子像是在做练习，红凯看着他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百次有余，然后一个收势将木剪收入剑鞘才终于停下来，他看向红凯的位置，皱着眉头，扎着一个马尾，随后又将目光拉回来，抬起手臂拭去额头汗珠。

“伽古拉！”红凯跑进大门内，就站在他双脚踏入的瞬间，大门嘭得一声关闭，没等红凯反应就消失了，那块原本灰暗的空间像是雾气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。红凯回头看向大门处，那里没有什么大门，只有一个训练场而已。

“伽古拉斯，”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突然开口，他正坐在不远处看着训练中的伽古拉，“怎么停下来了？”

伽古拉动了动嘴唇，然后将木剑插进剑鞘：“师父，我刚刚感觉好像有人进来了。”

“这就是你停止练习的理由？”男子端起茶杯，杯口掩住他的嘴唇，“你的武士之心如此不坚定，简直就是家族的耻辱，伽古拉斯·伽古拉。”

伽古拉走到男子面前，单膝跪下，将木剑递过去：“抱歉，师父。请您惩罚。”

男子哼了一声，将热茶泼向伽古拉：“今晚去那处领罚！”

“是......”伽古拉垂着头，任由茶水从他的发梢低落，从脸颊滑落。他的睫毛甚至都没有丝毫颤抖，还是男孩的伽古拉看起来毫无生气。

红凯凑近了一些，他想要伸出手将他拉起来，但是就在碰触到伽古拉的瞬间，凯才发现自己的手从伽古拉的手臂处穿了过去：“这是幻象吗？”

伽古拉像是打了个冷战，他抬起手抱在刚刚被红凯碰触到的左臂：“一定有人混进来了。”

“伽古拉，你听不到我说话吗？”红凯跟在男孩伽古拉的身后。

但是伽古拉毫无所觉，只是偶尔回过头，不过当看到身后依然空荡荡的训练场后，又垂下头，很快又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训练中。

男孩的训练漫长而又无趣，似乎总是在重复那么几个“劈，刺，砍，挑”的动作。红凯托着腮，坐在空地上，看着那个略显纤细的男孩不厌其烦的练习，直到天慢慢黑下来。当伽古拉终于收了木剑，红凯才打了个呵欠从空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：“难怪伽古拉那么强，原来总是这样不停地练习。”

伽古拉看了眼翻红的天空叹了一口，紧接着脚步不停地向训练场深处走去。

训练场的后面有一个暗阁，伽古拉推开那扇门的时候，连红凯都吓了一跳。里面漆黑一片，只有一盏油灯跳耀着些许光亮，将一小块黑暗驱逐，直到伽古拉走到光亮处坐下的时候，红凯才发现，黑暗处曾训斥伽古拉的男人正端坐在那里。

“伽古拉斯，”男人压着嗓音开口，“什么是武士之心。”

“忠诚，克己，绝不动摇。”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嫩，却意外的坚决。

“家族为什么要培养你？”

“为了家族荣誉......”伽古拉的脊背挺得更直了，“为了力量。”

男子顿了片刻：“现在的你，靠什么得到欧布之光的认可？是凭借你的小聪明，还是你那弱小的能力，又或者是你那不坚定的意志？”

“不......”伽古拉试图辩驳，但很快又闭上了嘴巴，油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，橙色的光应在伽古拉的脸上，为他染上一层忧伤的色彩。

“今天你就去湖里磨炼意志吧！”男子拍拍手，有两个穿着短衣的壮汉从黑暗处走出来，“意志薄弱的人没资格留在这里。”

他们步步逼近伽古拉，而后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肩膀，将他从地上拖起来，拉扯着走出房间。

红凯伸出手试图阻拦，但他除了穿过他们的手臂之外，无可奈何。

伽古拉咬着嘴唇，任凭那些人将自己拖拽到湖边，他的目光流露出恨意，却也反抗不得。

紧接着伽古拉被人踹上腿窝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，登时就有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，将他的头按进湖水里。

冰凉的湖水争相恐后的涌进伽古拉的口腔和鼻腔，他被迫屏住呼吸，双手无助地挥舞，可是除了空气和水，伽古拉什么也抓不到。红凯就那样站在伽古拉的旁边，他焦急却无能为力。只能眼看着男孩的挣扎幅度慢慢减小，然后被揪着头发离开水面。甚至来不及呼吸就又一次被按进湖水里。

“这算是什么？”红凯喃喃自语，“这就是所谓的意志吗？”

没人能听到红凯有些愤怒的疑问，就像没有人注意到伽古拉在挣扎中越攥越紧的拳头一样。所谓的惩罚不如说是一种折磨，每当伽古拉快要在水中窒息的时候将他救起，但又很快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。初秋夜晚安逸舒适，虫鸣声悠长，除了湖水翻搅，水花飞溅的声音，没人能听到男孩从心里发出的呼喊——撕心裂肺，无助又无力的哭喊。然而能听到的人除了站在一旁强制观看这一场暴行以外，别无他法。

“伽古拉，”红凯试图去握伽古拉的手，虽然只能从他的手心穿过，可红凯有些固执的做了握住的姿势，“我在这里。”

也许伽古拉是听到了，他的手也微微弯曲，在红凯看来，伽古拉像是回握住了他的手。

这场惩罚持续了一整晚。但第二天一早，伽古拉依然站在那片训练场，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木剑，没有停顿，重复着基础动作。

不过前一晚的惩罚似乎也成为了必修课程。

红凯每晚都站在湖边，看着伽古拉在挣扎呼喊，直到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。终于在第七天，天光微亮的时候，呼喊声彻底消失。再次睁开眼睛的伽古拉，连带着眼中最后一点星光一起蒙上一层阴霾。

从湖岸边撑起自己的伽古拉吐出一口湖水，随即用衣袖机械得擦拭掉脸上的水。摇晃着身体，拖沓着脚步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前，轻敲了三次房门：“什么是武士之心......我将自尊和生命都留给那颗心了。”

红凯想要上前，他希望叫醒伽古拉，那样的武士之心只能是自我折磨，最后成为家族的工具。这不会是伽古拉想要的。

但他没来得及开口，铃铛声就又一次在身后响起。

红凯回过头，因丘拉斯就站在他的身后。红凯追上去，因丘拉斯奔跑起来，直到即将脱离那处回忆空间时，红凯才猛然顿住脚步，他回过头，看到伽古拉跪在门前。

已然不再是刚来时见到的那个骄傲不羁的男孩，伽古拉斯·伽古拉——变成了为家族荣誉而战，为了得到欧布之光所认可的武士。

红凯终于还是踏出那处，男孩伽古拉也抬起头看向红凯的背影，动了动嘴唇：“抱歉......”

木质大门关闭的同时，那回忆的场景瞬间崩塌化作灰烬，连带着伽古拉似笑似哭的笑脸一起。